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追逐者们-《天启预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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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它说:

    给我,你的眼睛!

    演奏并未曾停止,甚至,未曾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,那悲鸣的旋律向前演进,做出了最直白的回应。

    拿去!

    那一瞬间,虚无的旋律,仿佛被赋予了生命。

    空旷的演奏厅中,此刻却显得如此拥挤。

    就在最前方,弗朗西斯科明明感觉自己孤身一人,可此处却又变得如此拥挤。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观众从死亡的尽头投来了自己的目光。

    见证着这一切……

    而槐诗,已经看不见了。

    眼眸空洞。

    大提琴所演奏出的旋律已经被赋予了生命,以舍弃眼眸为代价,开启了第二乐章!

    歇斯底里的欣喜和狂热,自颤音和连顿弓的交错之中,演绎出谱写者扭曲灵魂内的癫狂欢喜,就好像打开地狱的大门一样。

    虚空之中,传来了回应的颂唱。

    自槐诗的身后,一个个残缺的轮廓浮现,专注狂热的颂唱——曾经葬身在这一部乐章之下的乐师们,那些在聆听之中奔向末路的观众们,正在一步步的归来,加入这酣畅淋漓的狂热演奏之中去。

    而代价是——

    右足。

    槐诗的动作依旧在继续,演奏未曾停止,他微笑着,沉浸在这演奏之中,全神贯注,甚至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右脚也都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拿去!

    在台下,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扭曲。

    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分裂。

    有一半是有幸聆听着绝妙演奏的庆幸和欢喜,可还有一半,是对槐诗的悲悯和懊悔。

    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。

    这都是我的错!

    可是,已经……停不下来了。

    那一首乐章会不断的索求,向着演奏者所求更多,用来填补自身,完成自己,直到演奏者失去所有,无以为继。

    仿佛恶魔一样。

    可所谓的艺术,难道不就是这样么?所谓的灾厄乐师,就应该如此才对!

    他颤栗着,憧憬着,仰望着台上的身影。

    沉浸在他所演奏出的旋律里,那如钢铁鸣叫一般的铿锵,天地轮转一样的宏伟低吟,乃至焚烧所有的壮烈曲调。

    那一瞬间,饥渴的乐章再度伸出了手掌。

    给我,你的心脏!

    槐诗无言,恍若未闻,残缺的面孔之上,无声的咧嘴,动作未曾有丝毫的停滞,全力的演绎,补完着这未尽的旋律。

    拿去!

    于是,仿佛雷霆一般的鸣动从演奏中迸发,令那虚无的旋律被赋予了心脏,宛如焚烧的巨人一样,自演绎中,大步奔行。

    向着死亡和未知的尽头,向着世界发出了自己的咆哮。

    就在空旷的演奏厅之中,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,来自地狱中的观赏者们被这远方的呼唤所吸引。

    而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,无声的多出了一张椅子,椅子上枯瘦的男人撑着自己的下巴,专注倾听。

    在旁边,负责人察觉到了他的背影,大惊失色,想要说话,却看到了他撇来的不快眼神。

    一根骸骨一般的手指微微抬起。

    “嘘!”

    保持安静。

    因为,以生命为代价的演奏,正在继续!

    而就在那一瞬间,乐章之中的诅咒,最后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给我,你的灵魂!

    短暂的乐段隙间,一晃而过,而激昂且癫狂的演奏继续。

    槐诗依旧低着头,未曾有丝毫的停顿,残缺的面孔似是无声的大笑。

    回答是——

    ——拿去!

    .

    .

    此刻,肉眼可辨的黑暗,已经从演奏大厅的门缝中倾泻而出。

    整个庞大的建筑已经被层层的秘仪所封锁,压制和保存着那扩散的旋律。倘若如此接近的距离,令那其中所蕴藏的万分之一的癫狂意味泄露而出的话,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让统辖局拉响警报。

    即便是隔着大门,也能够察觉到,其中诡异而恐怖的变化。

    却无法想象……

    究竟在发生什么!

    在会客室里,吉赛尔已经坐立不安,根本无法专注的应对艾晴的询问和谈判条件,时不时的看向了演奏大厅的方向。

    当艾晴平静的将纸页再度翻过一张的时候,吉赛尔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迷惑:“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?

    弗朗西斯科那一份乐章,已经吞噬过不下六位灾厄乐师的灵魂了,那是一个陷阱!只有弗朗西斯科是个傻子,觉得它有完成的希望。

    可十几年了,他找了不知道多少人,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完成演奏!”

    “那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艾晴反问:“演奏的又不是我,担心又不会有用,况且,我为什么要担心呢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吉赛尔呆滞,难以理解。

    “难道……你讨厌他?”

    “是啊,讨厌,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麻烦,每次被他甩了烂摊子过来,就会觉得头疼。和他说话的时候,压抑不了自己的脾气。

    只要看到那一张洋洋得意的脸,就想要冷嘲热讽。

    发自内心的不理解,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艾晴坦然的回答:“怎么,难道你喜欢他?”

    吉赛尔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但却无法否认——即便是此时,对弗朗西斯科的执念有所担忧,但同时,也在隐隐的担心着那个刚刚还两度战胜了自己,折磨了自己半个小时的对手。

    不是担心天国谱系后续有可能的报复,也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个女人会因此对自己有所敌意……

    只是,不忍心看到他自寻死路而已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一定哪里有问题。

    “再没有什么,比艺术更加残酷了,吉赛尔小姐,你作为末日画师,应该深有体会才对。”

    艾晴看着她,平静的说道:“不论是音乐还是绘画,都绝非看上去一样的美。恰恰相反,你所能从其中得到的享受,百倍的低于你所受到的折磨。

    倾尽全力的努力,苦思冥想的煎熬,日复一日的练习,依旧无法向前一步……那样的绝望,你应该早已经熟悉。”

    吉赛尔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指节,已经捏的发白。

    诚然如此。

    她无法辩驳。

    被艺术所钟爱的人,只不过是被艺术所诅咒的可怜虫而已。

    沉浸与所谓的美学和艺术之中,忘我的狂奔和追逐,等回过神来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而艺术依旧如此的冷酷,不曾垂怜分毫。

    这样的苦痛,艾晴也曾经感同身受。

    在槐诗成为母亲的学生之后。

    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母亲拒绝教她大提琴了……

    从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开始,憧憬着母亲的样子,日复一日的苦练和勤习,自以为有所成就和得意。

    源源不断的得到奖杯和赞赏,每一张笑脸,每一声赞美和掌声,都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——啊,自己是被艺术所钟爱的。

    或许。

    或许是这样呢?

    但,一定有的人,会被偏爱更多。

    当自己私下里苦练了四五年的大提琴,被槐诗以两三个月的时间轻而易举的超越时,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。

    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,从自己的家里得到的位置,还有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音乐天赋,全都被那个家伙超过了。

    自己所得到的,只有一个槐诗为了讨好自己而装模作样放弃的‘第一’。

    一个可怜兮兮的安慰奖。

    哪怕母亲猝然去世,槐诗仅仅只是掌握了基础,可这么多年之后,依旧只靠着自学,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之下,走到了这种程度。

    倘若自己依旧如同曾经那样,一定会妒恨到发狂吧?

    可是,不论如何厌恶和抵触,每当回忆过去的时候,所想起的却只有那一张阳光下的稚嫩笑脸。那么蹩脚的握着琴弓,抱着过于庞大的乐器,展示着那些刚刚学会的技巧。

    那样期盼的凝望。

    向着自己……

    艾晴垂下了眼眸,无声叹息。

    “即便如此痛苦,可你们却依旧那么热爱,不是么?”

    而相比之下,学会了放弃的自己,或许从一开始,就未曾有踏入那样的领域之中的机会吧?

    “放心吧,吉赛尔小姐。”她翻过了一张完全没看过的纸页,仿佛自言自语:“我对他讨人厌的程度有信心。”

    在那一瞬间,渺小的大门,在无从束缚那源自灵魂的狂热奔流。

    高亢而浩荡的旋律,自黑暗中喷薄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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